閣樓的幽靈

這裡早已荒廢了許久，除了蟲鳴鳥語和偶爾呼嘯的風，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到訪。溫煦的陽光從殘舊的窗戶如往常般溜進來，然而，一陣久違的狗叫聲突然劃破了這塵封已久的寂靜。他緩緩睜開朦朧的眼睛，站起來，將身上的灰塵輕輕抖落，那些灰塵在陽光的照拂下猶如魔法粉末般閃爍，讓他恍如從久夢的宿醉中再次清醒過來，卻意識到自己的願望仍未實現。

他徘徊在這裡已經多久了呢？他已記不清。只覺得那個狗叫聲是如此令人懷念。他腦海中閃過一些模糊的影像：一團暖白色的小毛球總是喜愛依偎在他腳邊，像個小小的守護靈。而每當他撫過那蓬鬆的頭，牠總是開心地舔舐著他的手指。他記得牠的名字是……積雲？

積雲在哪兒呢？他望向腳邊，卻沒有看見那熟悉的小毛球。環顧四周，閣樓裡的一切都被一層厚厚的灰塵覆蓋。牆角堆積著一些舊玩具，那些都是他們曾經一起玩耍過的——一個破舊的球、一根磨損的繩子，還有那個他親手為積雲製作的小木屋。

他走向那堆玩具，逐一輕輕拍掉上面的塵埃，若有所思。過於專注的他並未注意到，原本踩在上頭會嘎吱作響的木板，此刻卻因為感受不到他的重量而沉默無聲。

每一個被他撫過的玩具，曾經鮮豔的色彩早已斑駁，寄宿在裡面的笑聲也隨著時光的流逝慢慢變得幽微。當他沉浸在這些破碎的回憶裡時，窗外的光線漸漸變得柔和，溫暖的夕陽為閣樓抹上了一道薄薄而短暫的金光，開始等待夜幕的降臨。

閣樓的角落漸漸籠罩在陰影之中，令人無法喘息的昏暗似乎在預告著什麼即將來臨。他仍在輕輕拍打著玩具，想追回那些回憶裡的笑聲。然而，隨著他的動作，他逐漸感受到──儘管早已輕若無物──自己的存在感正在一點一點地消逝，彷彿所有的記憶與情感都將隨著夕陽的餘光一同黯淡消散。

「夜晚要來臨了嗎？」這個看似平凡的問句讓他感到焦慮，畢竟已經許久不曾見過夜晚的月光。外頭的鳥群漸漸安靜下來，取而代之的是愈發響亮的蟲鳴聲。隨著這股喧鬧的蟲鳴，閣樓裡的陰影也變得愈加濃厚，像是有股詭譎的力量暗暗逼近。

 「看來今晚還是無法看到月亮……真的好想……」話語未畢，他的身體開始慢慢變得透明，未完句子的餘音消融在四周的木板與塵埃之中，早先的種種感覺像從未發生過一般。 就在他完全消失的那一瞬間，窗邊的暗影突然微微晃動，月光映出一個朦朧的身影。那身影佇立在那裡，像是在等待著什麼，淡淡的光影覆蓋著整個空間，無聲地宣告著夜晚的到來。

「已經有多久不曾見過陽光了呢？」夜晚的幽靈輕輕嘆息，憂傷地望著窗外銀紗般的月光撒入閣樓。他無法真正記住白天的樣子，白天對他來說，已不再是具體的畫面，只剩一種縹緲的遺失感，像是一個早已忘卻卻又無法捨棄的夢。每當他試圖釐清這感覺時，它便有如月光下的薄霧般滑過指尖，只留下更深的空虛。

那隻曾經擁有的小毛球，名字在他腦海中變幻不定——或許是積雲？又或是積雨雲？牠曾經存在，對吧？或者……那只是另一段逝去時光中的幻影？他不確定，所有的記憶如同寒夜的迷霧，愈是想要緊緊抓住，卻愈是迅速消散。

對他而言，每一夜都是一個無盡的循環。他知道自己會在破曉前再度消失，而那模糊記憶裡的溫暖陽光會照進這個老舊的閣樓。可惜等他再甦醒時，卻只有清冷的月色相伴。

他隱隱感覺到，這閣樓裡還有另一個靈魂的氣息，微弱但熟悉。他只能在夜晚的陰影裡感受到這些痕跡，像是被誰觸動過的玩具，或是地板上淡淡的塵土線條。他低下頭，凝視著地板，細碎的灰塵在月光下閃耀，像是某個早已消散的存在留下的印記。

「他對月光的思念正如我對日光的想念嗎？」這個疑問越來越常浮現，卻總是很快被夜色吞沒，化作無法觸碰的遙想。他想著或許有一天，他們終究會相遇，終於能夠看到彼此。

他不記得自己從何時開始獨自一人，也不記得為什麼這段時間如此漫長。每當靠近那些舊玩具，他能感受到一種不易察覺的溫度，似乎是過去的回憶在呼喚他。可那是他的記憶嗎？還是……另一個人留下的呢？

「如果我能夠再次看到陽光，那麼，或許我會記得他。」站在窗邊，這句話在他的心底迴響，直到曙光乍現在深沉的夜空之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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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一臉倦容醒來，雖然才過了一夜，卻像是歷經了漫長的時光。視線游移到角落的玩具堆，昨日拍掉的灰塵果不其然又完好地覆了回去，有種時間在這個閣樓裡靜止不前的錯覺。他回到玩具堆前，不厭其煩地輕輕拍掉上面新生的灰塵，然而他的手卻在空中停住了。

餘光瞄向窗邊的一個木馬……為什麼它的位置不對？他清楚記得自己曾經把它放在另一個角落，卻不知怎麼地，它竟然悄悄地被移到了窗邊。他蹲下，想仔細看看那木馬，手指輕輕撫過木馬的邊緣。木頭表面的冰冷似乎比記憶中稍微暖和一些，像是不久前才被誰觸碰過。

他無力地捂著頭，零碎的片段浮現——有個身影，浴在蒼白的月光下，溫柔地凝視著這個充滿著孩提時代回憶的舊木馬。閣樓裡不只有他，雖然他從未見過那個靈魂，可是……那是誰呢？他似乎就快要想起什麼，只是當他伸出手想要觸及時，那些微弱的線索卻如晨霧般散去。

突然，一陣急促的風猛烈地拍打著玻璃，順著舊木板縫隙不時發出尖銳的咆哮。他看向窗外，天色驟然陰沉，萬籟俱寂。緩緩地，一道幽黑的影子從天際蔓延，宛如手掌遮蔽了太陽，光線逐漸退卻。他無奈地注視著日光被吞噬，周圍的顏色漸漸消失，空氣變得陰冷而沉滯，閣樓頓時被置於更深的黑暗，一切陰森得讓人窒息。

就在此時，身旁的木馬開始輕輕晃動，他注意到這並不是因為風的緣故。他的目光緊緊盯著棲息在木馬旁的一團黑影，發現它正漫不經心地擺動著木馬，隨著這個世界的時間節奏一秒一秒、一下一下地律動。他跌坐在地上，那節奏無情地提醒著他，時間正在流逝，而他卻無法抵抗，只能靜靜目睹。

「又到夜晚了嗎？」夜晚的幽靈停下手，落寞地站起，緩緩抖落身上的塵埃。他瞪大雙眼，終於注意到坐在木馬旁的那個影子。

夜晚的幽靈慢慢向影子靠近，動作輕盈而謹慎，害怕打破這難得的夢境。一股無形的牽引力使他們的距離逐漸縮短，他能感受到那股微妙的氣息。儘管他們的形象在昏暗的光線中愈加朦朧，但卻讓他們覺得無比真實，彼此之間的感應也在不斷加強，仿佛冥冥之中的命運將他們緊緊相連。

「你是……『沉睡者』嗎？」夜晚的幽靈輕聲問道，語氣中帶著些許顫抖。那個名字毫無遲疑地從他心底浮現，然而這份確定感卻顯得不合時宜。他的目光在那影子上游移，尋求著某種確認。

影子對這個稱呼感到驚訝，瞬間，一種莫名的親切感湧上心頭。「沉睡者……這個名字，聽起來像是……我曾經的自己。」他的聲音低沉而緩慢，帶著一絲懷念。

沉睡者陷入了短暫的沉默，心中翻湧著那些斷裂的片段。「那麼……你呢？我們曾經……見過嗎？」他緩緩開口，語氣中帶著小心翼翼的探詢。

夜晚的幽靈在沉睡者旁坐下，輕輕笑了笑，他的笑聲宛如從渺遠的過去飄來：「我也不知道我們是否曾經相識，但我感覺到你……就像是與我共享著同一段時光，卻又從未真正見過面。」

沉睡者落入沉思，似乎在努力拼湊某些記憶。他緩緩抬眼，凝視著夜晚幽靈的輪廓，低語：「我記得……有隻狗。牠總是陪在我身邊。牠的名字……叫積雲吧？」他的聲音充滿不確定，如同這個名字只是從久遠的過往抽出的虛影。

夜晚幽靈聽完後微微皺眉，沉默片刻，然後帶著一點遲疑開口：「積雲……不，不是叫積雨雲嗎？我……我記得那樣清楚，但也不確定了……牠在我身邊時，我總是喚牠這個名字。牠曾經跟著我，走過了許多……」他的聲音逐漸消逝，像是在回憶著那些曾經的片段，但那記憶如水中倒影般搖晃不定。

沉睡者與夜晚的幽靈相互注視著彼此，但窗外的光線已經被深邃的黑暗吞噬，他們的面容隱沒在微弱的光線中，像兩個在朦朧夢境中徘徊的靈魂。他們無法看清對方的輪廓，只能依賴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來辨識彼此的存在。

「積雲……積雨雲……」他們輕聲重複著這些名字，聲音不自覺地低了下來，像是在害怕打破某種脆弱的平衡。

記憶的不一致令他們的心中感到一陣奇怪的惶恐，但同時，也有種熟悉的感覺悄悄滋生，像是某種被遺忘的情感正悄然浮現。黑暗中，兩個靈魂隔著無形的時間流，彼此凝視，無言的默契似乎在他們之間蔓延。

「積雲……積雨雲……」這些名字在空氣中迴盪著，彷彿兩個不同的記憶軌跡正在交錯。他們一時無法確定哪一個才是真實，但這種不確定性卻反而讓彼此之間的連結變得更強烈。

「或許……牠的名字並不是重點，或者說，名字只是象徵著某個我們失落的時刻。我們的靈魂在這個閣樓中交織，彼此分享著過去的回憶，無論是積雲還是積雨雲，都是我們存在的一部分。」夜晚幽靈的聲音中流露出渴望，渴望已久的某種聯繫，將他從無盡的孤獨中解放出來。

沉睡者微微點頭，心中對夜晚幽靈的話感到一種不可思議的共鳴。他深吸一口氣，試圖將內心的感受整理出來。「是的，無論我們的過去是什麼，這個閣樓中那股沉靜的力量讓我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連結。或許，我們的靈魂正是在這裡，藉著彼此的存在再次交會。」

窗外的世界彷彿完全消失，只剩下這個被時間封鎖的空間裡，兩個靈魂在錯亂的記憶中相互探索。玩具堆裡的灰塵無聲地再次落下，空氣裡瀰漫著一種壓抑的靜謐。

「我們最終會看清彼此嗎？」沉睡者的聲音如風中飄搖的燭光，充滿著懷疑與渴望。

夜晚的幽靈深深看了他一眼，眼中閃過一絲微弱的光芒。「也許，我們已經看見了，只是還不敢承認。」

一束微弱的光線從窗口外悄然閃現，宛如一道利刃劃破了這永無止境的黑暗。光線透過窗戶的縫隙射入，逐漸點亮了沉睡者與夜晚幽靈周遭的空間，宛如大幕緩緩拉開，揭露了那不可避免的真相。

隨著光線逐漸穿透黑暗，閣樓裡的景象變得清晰起來。他們的面容在光芒下逐漸浮現，彼此之間的輪廓不再模糊。沉睡者與夜晚幽靈相互對視，眼神中閃爍著震驚與哀傷。

當日蝕的最後一絲陰影消退，光芒完全洒落進閣樓。他們的面容在明亮的光線中顯得如此清晰，但那一刻，他們也感受到了身體逐漸變得輕盈，像是時間的裂縫在將他們重新吸收。他們並肩而立，望著彼此，卻沒有絲毫的恐懼，因為他們終於看清了真相。

「這就是終點了……」沉睡者輕聲說，語氣中帶著一絲平靜。

「是的，終點……也是開始。」夜晚的幽靈輕輕回應，帶著淡淡的微笑。

兩人的身體開始逐漸變得透明，宛如一縷縷煙霧般隨風飄散。塵埃在光中輕舞，像是過去的記憶一點點地消逝。他們再也無需分裂成兩個靈魂，因為在光與時間的交織中，他們終於回歸了完整。

最後的塵埃緩緩飄落，隨著閣樓裡的風聲消失在空氣中，彷彿他們從未存在過一般。光線洒滿了這片古老的空間，而曾經屬於他們的時間與記憶，化為無形，隱沒於過去的陰影中。

閣樓內，再次恢復了寧靜，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，唯有那微弱的日光依舊輕輕照耀著沉睡的世界。